天地难容 第七十六章 恨爱交加

“你……”

“咱们很久没见了,”少女的神色慢慢变得沉静下来,“我挺想跟你说说话的,肯听我说的人很少,你是一个,其实我一直没告诉过你,我挺喜欢跟你说话的。”

“我以为……”天草想他以为什么呢,却想不出所以然,他叫不出这女孩的名字,却觉得听到她这样讲,自己也会开心起来,“你愿意跟我说话,我很高兴。”

“人和人说话其实很烦,想说的不能说,不想说的偏要说,想让人听到的别人听不见,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,最后大家都知道的透透的。我以前说过很多谎话,包括跟你,我也不觉得愧疚,但你不一样――”

少女偏过头去看他:“你是不会说谎的。”

天草眨眨眼,他并不觉得“不说谎”是什么让自己与众不同的本事,毕竟那是在平常不过的。

“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,你能够消化很多情绪不受它们影响,要是换成了我……”少女也眨眨眼,突然换了个话题,“我给你讲故事吧。”

故事的最开始,是上清峰下一个普通卖药郎,在采药时捡到一个女婴,卖药郎时年十七,无父无母,觉得女婴与自己同病相怜,便将她收养,此后十数年尽心养育女孩,再未婚娶。女孩渐渐长大,姿容秀丽,然而长年累月相依为命的生活,却让这对“父女”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。卖药郎带着女孩搬去他地,在无人认识的西岐,结为夫妻,有了一个孩子;他的药材生意也越做越好,在西岐也算是过得不错。可惜好景不长,连续三年的灾荒,让西岐来了很多外乡人,其中就有以前两人的同村人。他们的事很快便在西岐传开,不过一夜之间,曾经亲厚的邻里,就成了持着利器的凶手。

他们不被允许住在村里,只能在村外废弃的牛棚安身,原本的房子被占了,家当也默认成了大家的财产,引得众人欢呼着去抢。没有人记得卖药郎曾经千辛万苦为他们带来救命的药,只说他龌龊肮脏,不让旁人同他买卖,很快他花费几年得来的药材生意便被人抢了;也没有人记得略同医理得女人曾给村民看过多少次诊,甚至还有男人去纠缠她,说她鲜廉寡耻,人尽可夫。

其实他们的错又有多大,但在那个人人为性命担忧的时候,公然地抢夺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,每个人都告诉自己,他们犯了大错,他们的钱不干净,他们活该得到惩罚。

为了活下去,卖药郎只得去往外面讨生活,却在归来的雨夜被人发现吊死在村口的枯树上。人们说他是受不了良心谴责自尽了,女人却在丈夫的胸口发现了刀口,又在某个村人身上见着了丈夫的钱袋。真相是什么,无人在意,就像无人在意年轻的母亲是如何抱着孩子,拖着丈夫的尸体去安葬一样。他们想的,只有如何从村长口袋里再掏出一些“赃物”,他们说这是属于所有他们的。

幼小的女孩发现开始有男人带走她的母亲,每次母亲回来时,总能给她带些吃的。她吃,母亲在流泪,她以为母亲饿,掰了一半递过去,换来的却是母亲紧紧抱着她,嚎啕大哭。再后来,母亲病了,躺在牛棚的草甸上,凹陷着脸颊,失去了神采;那些男人也不见了,随之一起消失的是珍贵的食物。

“有一天,母亲就不同我说话了。”少女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,说着故事却不知何时起已成了故事里的人,“我太饿,去摇她,她不理会我,我就去拖了一些草给她盖上,我怕她冷。”

“我饿地太狠了,只能出去找吃的,运气不错,找到了个果子。”少女比划了一下,“大概这么大,红色的,我想母亲吃下去一定就可以跟我说话了。”

“但是母亲还是不理我,我只好自己吃了果子,你知道吗,那个果子呀,看着好看,其实一点也不好吃,涩的,还苦。”

“你一定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吧,小时候我很羡慕你,来中原,你爹娘还会托人给你送来吃的,我记得,记得,对,有兔头,很辣,辣的我都哭了。”

天草想了想,在混沌的记忆里,他还是记得的,那个被辣到泪流满面却还是要吃兔头的小姑娘,她叫秦筝,她是,他曾经喜欢过的人。

他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,这让他有些后悔,刚刚为什么没有问问她过得好不好;他想摸摸秦筝的头来安慰她,可她脸上的表情如此平静,就像这一切已经与她无关。

天草懵懵怔怔,隐约想起,这少女的事,他参与不得,从前到现在,一直如此。

“可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能吃下去,饿地狠了,我连地上的土都要塞进肚子里。”

秦筝把头靠在天草肩上,继续说:“我不记得我一个人过了多久,大概是很久吧,因为我看到我娘的手变成了骨头,外面下起了雪。”

“是他救了我。”

他?天草心头一动,头开始隐隐作痛,他是?

“那天雪很大,他穿一身白衣,给我饭吃也不嫌我脏,帮我埋了我娘,把我带回太虚观拜师。他教我术法,照顾我起居,告诉我人还有另外的活法。我跟着他的时间比跟着师父还长,但也是他,在我修习邪影被反噬时,提议将我送去云麓仙居。”

“我至今也不知道,他做这个提议时,是否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的一切。”

“他和师父是与我不同的人,我理解他们的理想,但永远无法做到。就像小时候我只想着要吃饱,长大了我也只想保住烟纶,然而一切都是假的,我不过是从小泥坑跳进大泥潭,其实从没有人来救过我。”

有什么能比曾给予希望的人亲手赠与绝望更令人心死的呢?活下来对她来说,太难了,于是她断绝了自己的生机,飘零成了桃溪的花瓣。

秦筝早已死去。

记忆的结局让天草瞬间惊惧起来,他下意识想抓住秦筝的手,对方却拂开了他。

“我宁愿,死在那个冬天。”

少女说完,周围安静的可怕,连风都安静了下来。天草的心也坠了下去,这一切都像极了当年的桃溪,秦筝靠在他肩上,慢慢说着些什么,越说声音越小,直到没了生息。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天草手背上,灼热地让他觉得自己被烫伤,接着,他听到秦筝模糊的声音仿佛从扭曲动荡的水底传来,带着纠缠不清的水草,将他缠地严严实实,再也无法挣脱。

“你说,我不该恨他吗?”

“你说,你不该恨他吗?”

一瞬间,一股巨大而无法形容的情绪,带着铺天盖地的黑暗涌进天草的胸口,他不知道那是秦筝的,还是他自己的,他只知道,这情绪的源头是那个白袍道人,他终于能够想起那个人的名字——

金坎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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