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非云自认不是个会带孩子的人,当时在江家做了一段时间老师,与两个小男孩并不算亲近;现在孩子哭喊着要来找他,叫他倒有些意外。
高阳拉过孩子,给他擦干净眼泪;孩子却好像不买账,就想挣开他去抓莫非云。高阳无奈,抱着孩子轻声说了什么,他竟就止住了哭泣,不闹了,反而十分礼貌同莫非云作揖道:“老师,请带我去见我哥哥吧,我们从没分开过,他会害怕的。”
沉吟片刻,莫非云顺着孩子的话接道:“天色已晚,就算现在去了,也会打扰到你兄长,他生病了,需要多休息。”
小男孩儿虽然一脸的一不情愿,撇着嘴想了半天,还是答应下来:“老师说的就一定不会骗我!老师,我能不能留在这跟您住一晚,明天一早,不对,一大早我就想见到哥哥。”
“在外留宿,你父母该担心了。”
“不会!我去跟爹爹说,就说…就说…”孩子立即回绝,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个理由,眼睛一红,眼看又要哭出声来。
高阳见状,叹了口气开口:“若是莫先生方便,此事便交由我去同江老爷说吧。”
事已至此,莫非云也只好同意,好在这个院落空房间剩下不少,留个孩子不算麻烦事。高阳临走前欲言又止,莫非云知道他的顾虑,宽慰道:“放心,我不会将孩子置于险地。”
高阳松了口气,说明早再来叨扰就告辞离去。孩子应当是先前哭累了,吃了点东西,洗漱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。莫非云对着传信的元魂珠说了几句话,那珠子便化成一只小黑龙消失在夜色里,等到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。
小龙附在他耳边,说出口却是玉玑子低沉的声音:“此事交由我便可,愿师父夜阑静好,安眠无虑。”
莫非云听完轻笑,饶是夜凉如水,仍觉三春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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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以后,医馆的忙碌才逐渐停止。
夏伯今日新将隔壁院落也搬空出来供冰心堂使用,下午开始,医馆里的人便陆续将这边只能露天而睡的病人转移到隔壁,一直忙到了夜里。
分配好两边守夜弟子后,忙了一天的所有人都去休息。重新恢复空旷的庭院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冷,玉玑子回信给莫非云后,回身朝着站在他身后的甘草道:“掌门还在忧虑病源之事?”
“毫无头绪睡不着想出来走走,无意探听先生私隐,抱歉。“甘草面露歉意,想了想又问道:“先生刚才所用的,可是元魂珠?”
玉玑子并不隐瞒,点头称是。元魂的力量,是由他最先在古皇陵帝王冢里发现,所以后来能对元魂之力加以利用的,多多少少同他门下子弟有些关系。
甘草若有所思,点着下巴正色道:“我原本听人说元魂术是玉玑子创来的邪术,现在看来倒并非传言那般,果然眼见为实,此等异术若是能普及开来,对寻常百姓也是好事。”
听她这样说,玉玑子开始对这个小姑娘颇为赞赏。世间万物,众生百态,人们往往惑于表象,溺于流言,固步自封,不肯真正睁开眼来看一看。可甘草不过是十余岁的孩子,却能做到摈弃成见,心系弱者,不难预见这样的人才能够带领冰心堂传承神农之志。
“先生是良善之人,”甘草笑起来,“想必先生的师父也是如此。”
玉玑子一怔,言语不自觉柔和下来:“……他的确是个好人。”
此时院落大门外却传来叩门声,清脆的声音里莫名透着一股子坚定;守夜弟子听到声响就出来要问是谁,被甘草拦了下来。
“我去吧。”
“吱呀--”木门打开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,月光映照下,跟在甘草身后的玉玑子看见,门外站着的,是一个在夜里还要斗笠覆面的怪人。
甘草当他是夜里发病的病患,着急问道:“现在感觉如何?家中可还有其他人病倒?”
怪人却摇了摇头,他看身形应当是个少年人,没想到开口声音竟是嘶哑的可怕,声带应当受过什么难以复原的损伤:“冰心弟子,来尽绵薄之力。”
“江南一带弟子在册的已经都来了医馆,请问你是哪位掌针座下,许是遗漏了。”甘草想来是哪位同门在外教授过却未入门的普通人,此时有心相助她很是感激。
“我跟随伏风先生学习毒术。”
毒王伏风,在绝大多数冰心堂弟子的眼里,不过是个恃才傲物又软骨头投降幽都的败类,他的弟子至今仍时不时会去天虞岛踢馆带来毒医两派纷争。来人在冰心掌门面前毫不避讳,直言来历,很是磊落。
甘草惊讶道:“你从冰心莲而来?”
那少年正欲开口,突然咳嗽起来,甘草脸色一变,伸手扣住他的手腕。这一探之下更是惊疑,少年不动,任她诊断,良久,甘草才放开。
“你年岁比我大不了多少,怎会如此?”
“我受过很严重的伤,声音、相貌皆在那时毁了。”少年收回手,他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净是横生的伤疤,而后他摘下斗笠,露出一张完全看不出原貌,扭曲变形的脸。
玉玑子终于想起与这少年人的一面之缘。
“我不愿惊扰他人,也无意挑起毒医两派纷争,只愿离开之前尽我所能。”少年言语不见波动,似是淡漠之人,甚至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也毫不在意,可他偏偏又披星戴月赶来,不在意派系之别,只为救人。
“医者不自医,你留下来也好,或许我能想些办法。”甘草叹了口气,将他请进来。
“医者何必强求无药可救之人,掌门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。”少年慢慢走进来,甘草和玉玑子才看到他缺失了一条手臂,腿也似乎有些残疾。
“那我该如何称呼你?”甘草叫住他。
少年人站得笔直,仿佛是一棵砍不断的松,他面目全非的脸上不见当年的眉目清秀,可一身傲骨却毫无折损,甚至更胜昔日三分。
“我叫清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