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地难容 第七十六章(二)恨爱交加

秦筝默然地看着他,眸子底下全是晦涩难懂的情感,她的悲伤和迷惑,全数化成了眼泪簌簌落下,风将落花带到她的脸庞,落在泪痕上,像枯萎的蝴蝶,再也不会扇动翅膀。天草抬起手,替她擦去眼泪,却无法止住她的悲泣。就算知道她是想要自己做出一个回答,天草却无法开口,又或者是,不想开口。


直到秦筝落下血泪,微笑起来。


本是可怖的场景,在天草眼里就是一片荒芜,他不忍,张开手臂去拥抱秦筝,笨拙地想要安慰她,怀里是冷的,冷地他很熟悉,他记得在桃溪最后的时刻,秦筝是同他说过一些话。


“阿筝,我记得你说过,你,你——”那些话是很重要的,他几乎也就要冲口而出,然而有什么力量将他的记忆重重压下,没了声息。


“我说过的,我恨顾师兄。”笑着的脸,开合的嘴,吐出的是诛心的字句,“我知道,你也一样。”
恨?恨!天草恍然才明白心口激荡的情绪是仇恨,原来秦筝有着如此深刻的憎恨,原来自己也一样。


可是,是真的一样吗?如果是,为什么自己心里仍有不安还想反驳;如果不是,这真实的恨又因何而来?


冰冷的手再次遮蔽住他的双眼,混沌了他的意识,头痛欲裂,心口的恨意如久旱逢霖,肆意盘绕起来。他听到那声音在一声又一声发问,掀开他的记忆,质问他的痛苦,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。


“你十七岁时,是谁在门派比试前夕伤你、辱你?”


自己跌坐在地,他执剑轻蔑又冷漠说着“不自量力”。


“在落枫阁,是谁踩碎你的骨头,视你为蝼蚁?”


肩头巨痛,仿佛再一次经历那场变故,肩骨尽碎,失友失爱。


“云麓因谁陷落,秦筝被谁逼死?”


落枫阁已不是往日的落枫阁,他救不了任何人,只能嗅着血腥味,带走濒死的阿筝。


“你再回到中原,那些尸兵是谁做成,那些元魂被谁夺走?”


热闹的村镇下是暗藏的杀机,活人变成行尸走肉,精怪失去元魂再无生机。


“你是因何九死一生,跌下岐山?”


头顶是天,身下是草,前尘忘却,自己成了天草。


“又是怎样被门派追杀,连师父同家人都几乎断了联系?”


燕丘很远,只有在那里,孤鹜剑客才可得到安宁。


“这些你也许都忘了吧,”那声音桀桀笑道,“那阿月呢?那个死在你面前的孩子呢?”


天草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,被接连拔起的记忆是一把又一把钢刀,慢慢地磨细细地切,血肉模糊又难以解脱。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人,在他的身上,是耀眼的光,是透骨的恶,是所有人苦难的根源。


“连秦筝都有勇气承认心中的恨,你却还是不敢,其实结束这一切的办法很简单,不是吗?”
“拿起你的剑吧,你现在,已经是一柄杀人的剑了。”


天草手中的剑发出嗡鸣,恨意在他身上燃起一片怒火,火光驱散了他眼前的黑暗——白袍道人负手而立,长剑泛起涟涟青光,印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庞,说不出的诡谲。


下意识弹出的观其妙很快被道人捏诀压制,他饶有兴趣地低头看天草,慢悠悠说道:“如何?心中所想桩桩件件都是我做的,却又偏要佯装姿态,什么自由,真是可笑。猎物还是会反抗有趣些,我倒是很期待你现在的剑。”


“顾汐风,你当真没有心。”天草喃喃,僵硬地张口。


金坎子闻言反而露出笑意,抬剑道:“那不如,我剖出你的来看看,心是何模样?”


天草被定在了原地,他看着顾汐风,这表情熟悉地刺眼,他见过太多次——那是将别人的生死,踩在脚下作弄的乐趣。


"让这一切结束吧,没有谁该受他的折磨。"


生长的恨意停滞了,它变得浓重,泼开的墨一般晕开,脑内的声音蛊惑着他,诱导着"恨"浸染他的心脏,天草几乎深信,自己是真的在"恨"。


冷然一道剑光,金坎子的剑尖没在他的胸口里,不紧不慢地划开,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术法,他没有流血,只有真实的痛感。开膛,剜心,天草知道死亡离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,以顾汐风的手段,把他做成尸兵也好,维持他一丝意识也好,有的是办法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挖出。


"哦?真是有意思,你这颗心居然也是黑色的?"金坎子眯眼,偏过剑尖,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一些,"你现在这颗心,倒让我想到了很多用途,不如更恨我一些?这样它才更有利用的价值啊……"


一道符咒顺着他的剑锋钉进天草的伤口,一瞬间心脏上爆发出的痛苦让天草几乎忍不住喊叫出声,他看到自己的胸口不断涌出黑色,仿佛那是他本该喷涌的血。


"跟以前一样,不声不响太过无趣,看在你还有点用途的份上,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助助兴。"


金坎子的倾下身,如毒蛇一般盯着天草的脸:"你师父在中原筹划之事,也有我的一份功劳,管他弈剑听雨阁还是幽都魔君,他们两败俱伤,于我可是好事。"


涌出的黑色是燃烧的火焰,天草心想原来"恨"是热的,一片焦灼之中,唯一冷的,竟是金坎子贴着心脏的剑尖,自己的心会被做成什么好用的工具呢?他想不出来,又感到很荒谬,甚至可笑。


天草抬手,攥住金坎子的剑锋,没有术法防护,他的血瞬间便沿着剑身滴落,可他已经不觉得疼痛,只是贪恋着心口和掌心锋利的冰凉,他恍惚听到金坎子又说了些什么,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,无非是些逼他更恨的"真相"或者"谎言",他不想听


真实的恨意成了禁锢他的枷锁,带来鲜血的利器成了砸碎桎梏唯一的工具,天草闭上眼,握紧剑锋刺穿爬满心头的迷雾,迎来死亡的同时,他听到他的心在说,他听到自己在说——


"顾汐风,我没恨过你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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